时间:2009-11-26
一张写字台
伏案著述伴一生
在捐献的家具里最不醒目的是一张掉了漆的写字台。
写字台中间的名牌上写着考古研究院,边角还淡淡地刻着“中央研究院”的印子。这张写字台,最初夏家按月付租金从考古研究所租来用,后来折价买了来。家里人也曾经建议把这老桌子换了,但老人家却总是口口声声说“好用”。
“他总是埋在书堆里,在不在家都没什么区别。”在夏素琴的印象里,他总是在写字台前伏案工作,而且看起书来便忘了吃饭、忘了睡觉。年轻时,夏鼐曾一边看书一边哄孩子,看书入了迷,竟丝毫没注意孩子摔在地上哇哇直哭。
笔筒、笔架山、磨出印子的砚台、小台灯……这一批办公用品,家属当年就是从他的写字台上整理起来的。夏鼐上了年纪后,还是习惯用毛笔字来撰写、审阅著作,仔仔细细,在书本和文章旁边都端端正正一撇一捺留下批注。
对夏鼐近乎“较真”的治学态度,夏鼐的同事王世民也至今难忘。他清楚地记得,在自己当年一篇写马王堆的论文里,夏鼐认认真真在一个错别字旁注明“请看《新华字典》×页的正确写法。”对学生如此,对自己如此,对李济、贾兰坡、裴文中等这些学界大腕的错误,他也毫不放松。
手不释卷,出生于温州商人家庭的夏鼐因此没能子承父业。当年,夏家“夏日盛”是温州小有名气的丝织品商号,但夏鼐却将毕生精力用于考古治学。1922年12岁的夏鼐搬入了仓桥街气派的夏家大宅,少年夏鼐总拿着书卷在院子里踱来踱去。他早年曾给自己定下规矩:每天看完100页书,后来每年的日记里还会给自己列出“今年读50本以上100本以下的课外书”的任务。
1934年,夏鼐以优异的成绩从清华大学历史系毕业,此后远赴重洋到英国伦敦大学留学,到埃及开罗博物馆工作,沉甸甸的皮箱陪伴着的也都是书。一张破碎清华大学当年的毕业证书,家属保存在了夏鼐的资料中,这就是他以学术为业的开端。
1985年,就是在这张掉了漆的写字台前,夏鼐留下了他最后一笔。那天,上午接待了日本的访问团,晚上还有接待宴会,中午在家吃饭休息的时间,夏鼐就坐在写字台前认真地批着《中国大百科全书》考古卷。“父亲突发脑溢血的时候,只有母亲李秀君在家,看着他姿势不对,发现嘴已经歪了。”夏素琴想起还是有些哽咽,她说,文革结束后,父亲总觉得时间不够用,“他一直很赶,走得也很急。”
四百件遗物
虽非古董亦珍贵
身为新中国考古的奠基人,长沙马王堆汉墓中的彩绘帛画、万历皇帝的金丝皇冠……夏鼐经手的国宝难以计数,但在他生前遗物里,人们却找不到一件古玩宝贝。
考古学家的家里,怎么没有古物?在上世纪70年代就有人这么问夏鼐。他当时笑着说:“瓜田不纳履,李下不整冠。”早在安阳发掘殷墟的时候,夏鼐他就从“中国考古学之父”李济身上习得“考古不是挖宝”;后来身为新中国考古的领军人,他又带头行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。子女们也记得,父亲总是强调“搞考古的不藏古董”。
“一提到考古学家,便外貌一定带几分古气:戴着玳瑁边眼镜,额上满布着皱纹,嘴上长着灰白胡子,用他们干瘪的手指抚摸绿锈斑斓的商彝周鼎。”在《敦煌考古漫记》的序言里,夏鼐幽默地调侃考古学家给人的印象。
在子女们的印象中,父亲平时就一身蓝布中山装加布鞋,生活虽然非常朴素,却也存着不少生趣。
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皮袍、留学时的西式风衣,五六十年代呢子大衣,几条国外产的领带也叠得平平整整,摆得干净平整……这就是夫妇俩穿戴几十年的行头。装衣服的大箱子是温州带出去的,箱子里还留着“振东皮箱厂如假包换、与众不同”的小标签,“温州南大街县前头坐东向西便”的店址依稀可见。另几只经常使用的小皮箱已磨损得厉害,皮扣使用得竟快要断裂。
好在妻子李秀君是一位持家能手,做得一手好女红,家里不多的物资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。遗物中有一套老式单人沙发,是夏家50多年前从北京二手市场购置的。最初的布面被坐穿了,跳出弹簧来;李秀君就找人换了一套人造革;皮面又磨破了,她就自己用被面缝了一个沙发套,一直使用下来。夏素琴现在还用着母亲缝的被套,比市面上买的还要精致,夏鼐虽然穿着朴素,却总是得体大方。
在新中国通过“乒乓外交”和“考古外交”大门,频频接触国际社会的那些年里,夏鼐作为接受国家级最高学术机构荣誉称号最多的学者之一,也频频参加外事活动。子女们都知道,哪天父亲若是穿西服、打领带、着皮鞋,那必定是要见国际友人了。
但考古学家夏鼐简单的生活却不枯燥。在留下生前遗物里,最贵重的要属1943年德国产的禄来双镜头反光照相机。小儿子夏正炎说,夏鼐把考古摄影作为爱好,每拍一张照片都会仔细记下光圈和快门速度。家里常年摆设的几件小装饰品都是国外带回来或友人赠送的:越南胡志明的漆画像,英国银质雕版挂件,印第安头像摆件……“这些小玩意儿挺有意思,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宝贝” 小儿子夏正炎说,这些小物件常年挂在家里,想到要建纪念馆也都整理了过来。
辗转返故里
难以了却思乡情
小到孩子的肚兜,女人的发夹,开会发的铅笔,厨房的碗碟;大到家具,老式的牡丹短波收音机……陪伴夏鼐夫妇近80年的400件物品,如何在夏鼐逝世20多年后依然保存完好?
“母亲临终前还在说,东西都留着,纪念馆会用到。”夏素琴说,姐弟几人一直在为这个心愿努力,老人过世后,生前使用的东西都有意保存了下来。夏正炎住着北京的老房子,箱箱罐罐老物件挤得满噔噔,他偶尔也会翻出来看看。“母亲过世前往箱子里放的樟脑丸都已经化了,”如今大姐夏素琴已经81岁,最小的夏正炎也60多岁了,“我们都等着这一天,一盼再盼。”
之所以,这样坚持。“父亲的家乡观念很重”夏素琴这样解释,她说虽然性格内向的父亲从未向子女表露过思乡的感情,但他们对此坚信不疑。
夏家4姐弟都在仓桥街的老宅里出生,至今见面还都用温州话交流。“他的普通话里温州腔很浓。”夏素琴回忆说,夏鼐的温州话比他们更地道。夏鼐在清华大学的时候,来往最多的同学都是温州老乡,每次老乡会他都争取到场;他很少给人题字,家乡人请他题词他却满口答应。
1952年,母亲也搬到了北京来生活。当时坐着蚱蜢船出温州,倒汽车,又坐火车,母亲却带了好几箱老物件进京。
镀金的糖罐,精致地绣着“平湖秋月”、“菊黄蟹肥”的枕套、“十全十美”高脚碗……这些都是母亲年轻时候的嫁妆。夏正炎说,这些老物件在北京也没怎么舍得用,却融着他们一家对温州最深切的记忆。
这套高脚碗一年只用一次,就在过年的时候。温州的鳗鲞、酱油肉、酱油鸡总要摆满上十个盘,中间还要摆上一碗长寿面,腊月里出生的夏鼐从来不摆庆生酒,年夜饭中一碗长寿面,就算是家人为他过了生日。夏素琴说无论在多艰苦的时候,家里还是坚持温州过年的方式。
“故园自有好河山,羁旅他乡两鬓斑。昨夜梦中游雁荡,醒来犹觉水潺潺。”这首《忆故乡温州》的诗就是一位思乡心切的游子最好的写照。1931年以后,夏鼐回温州的机会很少,但他回来都要到籀园坐坐,找一帮故人聊聊,子女在老人几十年的日记里,更鲜明看到难断的情愫。
新中国成立后,夏鼐每次回来都会帮温州文化建设做些事情。温州博物馆馆长金柏东曾在文章中回忆,温州一些出土文物难以判断年代,夏鼐先生在世时候都会积极帮助,他曾经亲自把独木舟和乐清白石动物化石标本带到北京鉴定。他还将自己收藏的汉至清的百余枚古钱币和手书《温州先哲著述见存书目》捐献给温州文管会收藏,他收集并捐献的英国传教士苏慧廉撰写的珍贵图书《一个传道团在中国》和其夫人洛茜写的《走向中国》,至今依然静静地躺在温州图书馆善本室。他对元代同乡周达观的名著《真腊风土记》一书进行校勘和注释,对研究中外交通史和温州历史有重要意义。
“这些东西也想给老乡们看看,做个纪念。”得知夏鼐故居整修布展的消息,夏素琴姐弟都很高兴,他们现在正在整理夏鼐的日记和影集,打算在父亲百年诞辰前整理出版。对于故乡的纪念馆,姐弟们没有具体的要求,只说“能体现生活场景就好。”
市博物馆馆长金柏东介绍说,这些遗物具有史料、名人、工艺等多方价值,他们将组织专人对部分物品进行修复,找出遗物背后的故事,并对这些物品展开研究,通过这些物品串联起夏鼐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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